【我要去死。】
    杜莫忘看着手机屏幕上弹出来的话，按照搜出来的网图摆姿势，把牛角包放到腿上，对镜头比了个耶。
    拍照，发送。
    【小萌，谢谢你的包。】
    对面“正在输入中”出现又消失，反反复复几个来回，纠结了几秒，最后没有消息发过来，连输入中的标识也没了，虞萌开始装没看到。
    “他在和你闹脾气吗？”等红绿灯的间隙，颜琛问，说话的时候他依旧两眼目视前方，轻松自然。
    杜莫忘看了手机一会儿，收起来：“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和他当面告别。”
    Puppy  love。颜琛在心里默默说。
    吉普车停到湖边别墅大门前，高耸的铁门投下寡淡的灯光，在浓黑的夜里只能照亮门前的一亩叁分地，平日里高端大气的钢铁道闸略显凄凉。杜莫忘大包小包爬下车，吉普的车门太高，她趴在座椅上试探地伸出条腿，眼前灯影一暗，颜琛站到她身前，伸胳膊把她一揽，还没感受到失重的落空感，她两脚就稳当地踩到水泥地。
    “我就不送你进去了，开学见。”颜琛反手关上车门，回到驾驶座发动汽车，蔚蓝的桃花眼弯弯，冲杜莫忘挥手。
    杜莫忘和他拜拜，加热完成，发动机轰鸣，整辆吉普车都在颤动，颜琛却没有踩油门。他顿了会儿，身子探出来，神情严肃道：“和虞萌相处的时候，注意点。”
    杜莫忘沉默片刻，弯下腰凑在车窗前，说：“是因为他是男生？”
    “不是，你们这个年纪，血气方刚的，好奇心重，对某些事情有兴趣很正常，我相信你是那种注意安全的小孩。”颜琛搭在车窗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敲了下车门，他剑眉微蹙，低低地压在眼帘上，脸部线条刚硬，居然显得有些古罗马贵族式的冷酷凶悍，“我担心的是别的事。”
    他转过头观察杜莫忘的表情，杜莫忘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，直起身子，后退半步。
    “你在学校里遭受霸凌，是我的渎职，如果你有需要，我愿意为你提供一切法律援护，资金方面也全部由我出。”他继续说，“没有实质性的证据，唐宴不好定罪，苏玫那边，公开道歉和赔款，全看你的意思。”
    杜莫忘重新被扯回泥泞的过去，她是个很能遗忘的孩子，用老话说就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棒槌，太能忍耐，又擅长自我消化，这是没人爱的孩子熟练的基本功。那些霸凌在她反抗那一刻，她就从泥潭里爬了出去，那些人被吓到了，不敢再动手，只敢在背后做点小动作，散布谣言。
    好在旁人的闲话并不会对她造成影响，你会在意耳畔吹过的风么？
    “这和小萌有什么关系？你在暗示什么？”
    颜琛欲言又止，车里没有开灯，唯一的光源只有杜莫忘身后的道闸顶灯，他的脸隐没在无穷的夜色里，看不清表情，只有偶尔眼睛里波光闪烁，似无边长夜里，漆黑浩瀚海面折射的星河点点。
    他叹息了声，尾调湮没在冬夜的寒风里。
    “你想继续和他当好朋友吗？”
    “学校里，我只有他一个朋友。”杜莫忘顿了顿，“他说他和我是好朋友。”
    颜琛静默片刻，伸出手，使劲地搓了把杜莫忘的脑门，如同对晚辈的关爱，带着丝无可奈何。
    “那你还这么爽快同意我送你回家。”颜琛调侃，“走了。”
    杜莫忘并没有解释，她宁愿是自己太敏感，在虞萌衣帽间里选包时，那仿佛要穿透她灵魂的审视只是她的错觉。那样打量思忖的视线，总让她想起孤儿院时，被院长嬉皮笑脸地推搡出去，让那些领养人高高在上地斟酌，拎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琢磨，把每一个孤儿当作砝码，放在天平上称重考量。
    她顶着鸡窝头目送牧马人远去，车尾灯光芒如火炬，转眼消失在弯道晦黯的树影里。
    手机铃“叮咚”一声，杜莫忘掏出来看，虞萌终于回了消息。
    【小萌公主：好伤心，明明我才是对你最好的人吧(′；ω；｀)】
    之后，不管杜莫忘发什么，虞萌都没有再回复过。
    她不是没有想过去找虞萌，可是她突然发现，原来京城有这么大，有这么多人，一个人失去联系后就像水滴落进了海。她根本不知道虞萌住在哪里，也不知道虞萌有什么爱好，喜欢去哪里玩，不认识虞萌的朋友，得不到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。
    他们之间的关系，好像自始自终都掌握在虞萌手上。
    杜莫忘甚至主动点开了APP，她试图发现一些线索，或者新的功能，却一无所获。
    常识改变……催眠一小时……时间停止……没用没用没用！人都找不到，这些能力去哪里起效啊！
    难得的，杜莫忘也有了点脾气。
    贵族高中开学晚，公立学校上了一个多月的课，正式开学通知才姗姗来迟。这个学校的小姐少爷们也不需要循规蹈矩的中式教育，假期长短无所谓，反正不是出国留学就是捐楼入校，要么早在初中时就上完了高中的课程，甚至有人提前进了大学项目组，已经以一作身份发表了SCI。
    之前杜遂安也询问过杜莫忘的意思，但杜莫忘害怕国外环境不习惯，又很难看到杜遂安，立即拒绝了。
    只是没想到……还不如出国念高中呢。
    新学期开始，虞萌依旧不回消息，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总是被许多人围绕，公主出行前呼后拥，杜莫忘只能远远眺望。
    虞萌还是那样高挑漂亮，站在那里就和周围人有壁，不愧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校花颜霸，一颦一笑都能留存为时尚杂志封面。春暖花开温度回升，他换上了裙装校服，一身定制西装校服显得人贵气文静，粉色领结又充满少女千金的俏皮。齐腰的卷发流淌干红葡萄酒的诱人光泽，发尾在裙摆摇曳，藏青色百褶裙下是比国际名模还要纤长的双腿，真丝大腿袜和奶油色的肌肤构成绝对领域，行走间长腿肌肉线条流畅有力，引领全校的热潮，女孩子们纷纷穿上校服裙大腿袜效仿。
    不同于上学期的亲密，虞萌在经过她时，半分眼神都没有给她。
    一时间学生间议论纷纷，公主殿下终于对老鼠失去了兴趣，普天同庆。
    她的日子比之前平静，苏玫没再找她麻烦，在食堂和唐宴打架的那件事更是让人胆寒，她成了学校的透明人，没有人欺负她，也没人和她说话。
    午饭时间杜莫忘在艺术楼的天台啃面包，吃完后她爬上房顶，躺倒在水泥上望着天发呆，蓝天无垠，白云舒卷。
    太阳光煦暖，照在人身上很舒服，浑身骨头都晒酥，她打了会儿瞌睡，快到下午上课时间才醒。她下到一楼才记起来午餐吃剩的垃圾没拿，又原路返回，绕过拐角时，忽然听到楼上有人说话。
    是表演社的成员们，刚结束中午的排演，样貌突出的少男少女们叽叽喳喳地说笑话，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绝世美人保持着温和优雅的浅笑，鬓角别着一只黄金蝴蝶，穿着一袭鹅黄色的蓬蓬公主裙。灿烂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户玻璃，倾洒在他身上，慵懒的法式长卷发专门打理过，每一处弧度都恰到好处，酒红色的发丝色泽明亮，似熟透了的车厘子果，万千碎金在发间跳跃飞舞。
    馥郁的红发、琥珀色猫儿眼、樱花色的嘴唇、奶油白般的肌肤，世间最烂漫的颜色被上帝毫不吝啬地全部赐予了他，虞萌宛如宗教歌谣传唱的圣少女，整个人沐浴在玫瑰花窗下的神圣光辉中。
    “……我真的好期待明天啊，把所有的妆造都做完，萌萌得多美啊……”
    “颠倒众生……呃啊！红颜祸水！”
    “我觉得这个编发里可以掺珍珠和碎钻，只用发带是不是太单调了，完全没办法衬托出我们萌萌完美的这张脸！”
    “我支持！哎哟要不王冠做成帽子那种款式吧？洛可可风格的冠冕……”
    “好啦，是去演话剧又不是走秀。”虞萌恰到好处地打断他们的话，“脑袋上戴这么多东西会走不动路的。”
    不同于楼上的明堂光亮，楼梯间背光，沉没在昏暗的阴霾里，似湖底的水，伸出手去只能看到肌肤散发的一层郁郁的冷色调。在上下两层楼的中间，墙面上开着扇半人高的窗，窗外青翠欲滴的茂密树冠在春风里翩翩起舞，每一片叶子都透着光，可站在黑暗的楼道里朝外看去，郁郁葱葱的树木混在一起却如同海底荧光幽幽的水草丛，春寒料峭，莫名有种冷透骨的孤寂寒意。
    只是一个拐角，上下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。
    杜莫忘扶着楼梯护栏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，很快又放开，她身后的那扇窗子里突然吹来一阵凉风，树叶窸窸窣窣，香樟树的气息涩得发苦，是她不能欣赏的冷香。
    她毫不犹豫地转身，飞快地跑下楼去。
    虞萌不留痕迹地收回落在楼梯间的目光，旁边有女孩凑来，乖巧地说：“萌萌，你的发卡有点歪了，我帮你整理一下好吗？”
    “啊，不用，谢谢你。”虞萌飞快地笑了一下，直接把蝴蝶发卡取下来，放到这个女孩的手心，“我觉得换个比较好，这个送你吧。”
    女孩爆出小小的欢呼，朋友艳羡地握住她手臂，两个女孩高兴地贴在一起在原地兴奋地蹦跳。
    “我要去换衣服啦，麻烦后勤的同学把这件裙子好好保存。”虞萌道，“短时间很难赶出一模一样的。”
    重金定制的表演服，仿造中古欧洲皇室高定的洛可可公主裙，裙面绸缎金丝绣的鸢尾花藤蔓的图腾栩栩如生，这是整个节目道具里最昂贵的一件，明天就是正式演出，半点差错都出不得。
    虞萌从更衣室出来，和在外面等待的其中一个女生对上眼神，那个女生心领神会地笑了下，转身离开。
    她会明白的。
    虞萌缓慢优雅地对着窗户玻璃倒映的画面整理着卷发，做出一个训练了千万次、一丝瑕疵也没有的完美微笑。
    她会明白的，这个世界上，只有他能救她，她必须紧紧地讨好他、跟随他、依附他，她才能舒心地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