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，潇林绅在朋友的酒吧订了两台卡座，以倪亦南的名义请工作室全体员工畅饮。
    大概是知道她最近准备租房，手头较紧，他禁止她买单。
    潇林绅对倪亦南一直很大方，也很照顾。
    酒量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长进。
    被白兰地喷得有点醉了，倪亦南笑着退出游戏中心位，左脚绊右脚倒去边上。
    酒瓶多到能摆阵，倪亦南不懂酒，只依稀听见他们嘴里百乐廷，库克......灯红酒绿中，摸起手机在宿舍群回复今晚不回去，叫她们不用留门。
    单羽潇的消息恰好顶上来，一条她拍摄花絮小爆的视频链接。
    走马观花式浏览来自五湖四海的网友的评论，文字一个一个好像跳出屏幕，形成的画面如此清晰。
    一直以来，倪亦南都很想来北城读大学。她渴望，却没有百分百坚定的意志。
    而填满她游移不决、波澜动荡的内心的，是高考前邬霜影拨来的那通电话。
    “无论你想留在国内国外，江城还是去北方，经济方面你不要担心，我可以为你提供很多赚钱渠道。”
    “至于学校，我相信你有能力考上你的第一志愿，但如果你想再往上够一够，都没问题。亦南，你的未来也可以很自由，只需要你不要想太多，尽你所能地发挥就好。”
    鼓励与支持在倪亦南的生活中属于稀有珍宝。
    从小，一句敷衍的夸奖可以鞭策她往前奔跑好久好远。
    那天，邬霜影的话也是同样。
    那番话对当时顾虑重重的倪亦南来说，胜过定心丸，很大程度上鼓励她做出了拯救自己的决定的勇气。
    让优柔寡断，变得坚定。
    她要来北城。
    高考结束后，邬霜影将她介绍给潇林绅，同时拉她合拍一些低脂小视频，在视频底下艾特她的账号。
    那时倪亦南才知道，邬霜影社媒平台已经拥有两百多万粉丝。
    视频发出当晚，倪亦南新注册的账号涨粉到10w+。
    六月十六，她拿到第一笔拍摄费。
    似乎找回从前想买海德威的那股斗志和决然。
    她开始无比努力地赚钱，用各种借口骗住温希赴往外地拍摄。
    攒下一笔钱后，倪亦南报了一些成人兴趣班，空闲时间会泡拳击馆和形体室。
    她将自己整个假期都安排得很满，为了那份“自由的未来”而努力。
    为此单雨潇还吃醋，说她每天不是上课上班就是跟邬霜影粘在一起，都没时间陪她。
    她的学校就在倪亦南学校五公里外，倪亦南哄她，等开学她们天天都能黏在一起。
    收到理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，托着行李箱瞒天过海飞来北城报道，事业小有所成......
    倪亦南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，这期间的每一次自我突破，也都得到了邬霜影的见证。
    也只得到了邬霜影的见证。
    ......
    -
    “给你在楼上开个房，小芸陪你。”
    “不要......”
    “那你要谁？”
    醉酒的小女孩比倔牛还难拽，潇林绅和小芸搭手把倪亦南从车里搀进酒店大堂。
    酒店就在潇林绅家附近。
    “......我想要谁就有谁吗？”
    “说来听听。”
    “嗯...那，我想要......要......Dylen！”
    倪亦南摇头晃脑，倏然瞪着一双清润的眼眸，定定望向潇林绅。
    潇林绅一愣，挑眉，“你确定？”
    “嗯！”她用力点头。
    “小丫头还挺喜新厌旧的。”潇林绅笑了笑，打开手机录像，镜头对准，“你说要谁陪你，我没听清。”
    “要Dylen陪......可以让他，继续，继续覆面吗......”
    “为什么？”
    “像......”
    “因为......很像......”倪亦南含混不清地嘟囔起来，字音都黏到一块。
    潇林绅:“你现在清醒吗？”
    “超清醒！你是小森林！你是小芸姐！”
    手指指来指去，最后被小芸按下去，小芸一脸担忧道:“可是你都不了解Dylen，不知道他长什么样，万一他很丑人品很差，对你做了不好的事。我们都不放——”
    “他不会。”潇林绅打断她。
    安顿好倪亦南后，潇林绅出去打了个电话，让小芸留下来，“在Dylen来之前，你要一直在这看着她。”
    “不是，老板，你真放心Dylen啊......出事了怎么办？”
    “不会。”
    小芸不乐意，潇林绅两手叉腰在玄关徘徊两圈，折返回她耳边。
    数秒之后，小芸瞠目结舌，睨着床上瘫死的女孩，半天讲不出话。
    ......
    Dylen来得很快。
    彼时套房只剩打盹的小芸和昏睡的倪亦南，听到门铃，小芸连滚带爬到猫眼。
    黑色帽子，黑色墨镜，黑色口罩，黑色短袖。
    与此同时，微信弹来老板的消息:【应该来了。】
    小芸没开门，隔着门喊:“谁？”
    “Dylen。”
    这时，又弹进来一条:【他遮脸没？】
    小芸开门，把面前跟小偷装扮无异的男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，眼里没什么善意。
    存了不少恶意。
    Dylen也不在意，偏了偏头，示意她出去。
    “......”
    小芸于心不忍，却想起老板临走前的话，矛盾地咬牙警告:“没有允许，你不许对她做任何事，任何！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！”
    啪！
    门关上，套间恢复静谧。
    昏昏沉沉中，仿佛置身流动的溪涧，唇间被注入清甜液体，顺进干涩的喉咙。
    倪亦南睁开眼，神思浑沌。
    “......嗯？”躺在一个陌生的怀抱，手胡乱往此人脸上挥，只摸到粗糙的塑料质感，“你是？为什么要挡脸？”
    “我来陪你。”
    “陪我......”
    “Dylen？”
    都怪酒精让她反应迟钝，没有意识到Dylen为什么突然听懂中文，还应对如流。
    还，声音如此熟悉......
    本就没有要窥探面罩后那张脸的意思，倪亦南放下防备，困倦地闭上眼，就要收回手。
    手背覆上一层温热，被捉着按回去，停留在他耳际，接着指腹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。
    刺刺的，痒痒的，倪亦南重新睁开眼。
    眼前人似乎清晰几分，揪住他的发，犹如在哑黑地板上找到蛛丝。
    “......为什么是黑的，你不是白人吗？还听得懂我说，说普通话.......”
    神思扭转，大脑仿佛一台老化卡顿的机器，用为数不多的寿命拼命维持运转，最终还是报废处理。
    事物一点一点脱离掌控，倪亦南就如那台报废的机器，被牵引着一步一步，手指捏住墨镜横梁，往外拉......
    微撩的眼尾一角乍现白光中，眼有重影，虚虚实实，醒悟般猛然缩回手，倒进另一侧床铺，用被子蒙住自己。
    “......你不是。”
    你不是Dylen。
    -
    呼吸逐渐急促，喉间发紧，手脚软绵使不上力，倪亦南喝醉了，所以出现幻觉。
    幻觉。
    还听见，身旁的人似乎摘下墨镜搁在了床头柜，声音透过被子传递，显得闷厚沉重，却清晰可辨。
    静默须臾，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，被子被掀开。
    上衣因她的不老实而翻上去，裸露的腰间触到冷空气，下一秒衣摆被扯下来，胳膊被握住，整个人被拎出被窝。
    跨坐到他腿上，听见他说:
    “看着我。”
    倪亦南喝醉了，连抬起眼皮都没有力气。
    她今晚喝了混酒，跑了五次卫生间，差点吐掉。
    她意识混乱，醉得不轻。
    所以要任性地缠住他，在黑暗中凭借醉意找到心底最熟悉最隐秘，同时也最陌生的缠绵感。
    让不懂得表达委屈、只会讲反话的嘴唇，让她重返的孩子气，凭借本能寻求独属她的慰藉。
    只是被冷落惯了的心脏角落，陡然灌入一汪暖泉，温暖和热气塞得太满，形成水蒸气，都会从眼睛里流出来。